共益资本论：联劝网是一家由民间公益机构发起的互联网募捐平台，这在民政部指定的募捐平台里并不多见。能否介绍一下创办联劝网的初衷？

韩东妍：联劝网的创立其实是基于三点原因：互联网移动技术的兴起、当时国内现存公益平台的不足、国外优秀公益平台案例参考。

具体而言，随着互联网移动技术的兴起，我们意识到互联网平台及背后的网络空间势必在未来会成为公众集聚的新场域，于是在2013年，乘着互联网的“东风”，我们萌发了如何在移动互联的时代，通过网络平台，让联劝公益基金会能够更加有效、广泛地接触公众群体，传播公益理念的想法。

这个想法产生之后，我们考察了当时国内的一些公益平台和海外案例，发现站在行业的立场上，优秀的公益平台应该针对企业、公益组织、公众捐赠者三类大的细分群体能够提供差异性服务，而符合这个想法的现成的平台，似乎当时还不太具备，所以，我们以“无知者无畏”的姿态，决定自建平台，这就是联劝网2014年开始建设的初衷。

共益资本论：你提到，联劝网的出现是因为当时各大平台没有合用的工具功能，然后创始团队站在行业的立场上，根据自身发展需要，等于是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个募捐平台，我想问问，在一开始时，联劝网是想要帮自己和其他伙伴解决一个什么样的问题？有什么想做，但做不到的事情，需要创建一个平台来解决？

韩东妍：比如说，关于捐赠人信息和数据，以及我们如何可以直接触达捐赠人，并跟他们产生联系和提供服务。之前公益机构在别的平台上没有办法拿到数据，也没有办法跟捐赠人直接接触，但联劝网的同事们很早就认识到，公益机构需要针对捐赠人开展长期的维护和服务工作，而且要去培育理性的捐赠人。

共益资本论：举些例子来说说，公益机构是如何借助联劝网来开展活动的？联劝网在这个过程中具体扮演什么角色？

韩东妍：这里分享两个例子吧。一个是联劝公益的品牌公益活动：一个鸡蛋的暴走。自2011年起，参与者通过挑战自我，为儿童筹集善款。起初，善款助力欠发达地区儿童改善营养；如今，更关注多元化儿童需求，为0-18岁儿童的健康成长和平等发展贡献力量。

另一个是镇江市麦田慈善基金会的2024年“520荧光夜跑”活动吧。镇江市麦田慈善基金会在今年520举办了一个大型的一个O2O活动，这是一个系列活动，需要有报名组队这些流程，而这就需要平台提供相应工具功能；另外，他们还邀请企业进来配捐，所以我们团队也帮他们定制了配捐的功能。总之，他们有任何不同的参与者，不同的诉求、想法和创意，我们都尽量帮他们实现。

镇江市麦田慈善基金会的2024年“520荧光夜跑”活动

共益资本论：据我了解，联劝网上现在已经有1000多家公益机构入驻，如果像刚才你举的例子，我们需要为他们加定制很多特殊功能，那1000多家怎么服务得过来？

韩东妍：联劝网虽然入驻机构众多，但在实践过程中，我们也借助一些管理工具，总结出一套适应性比较好的服务方式，提升服务效率。首先，我们根据业务类型和价值理念对平台现存的公益机构进行“细分”，并按照异质属性和共性特点分类归纳，便于联劝网平台后续针对不同类型的机构需求提供精准深入的服务和帮助，提高公益效率。

其次，在具体管理和服务平台内机构的过程中，我们借助一些自动化管理工具，如企微等，帮助缩短了平台与机构的对接环节，提高对接效率，节约人力成本。

最后，需要值得一提的是，在实际运营过程中，联劝网平台与平台机构并不是单向输入/输出的关系，而是价值共创，共同促进，共同发展，例如，平台和机构为了实现共同的公益愿景和目标，借助社群这一方式和渠道推进合作进展。

共益资本论：到目前为止，联劝网遇到的最关键的挑战是什么？

韩东妍：缺乏良好的技术工具支撑。联劝网目前就是一个小而美的定位。相对于其他平台来说，我们没有流量，也没有相邻业务的用户支持，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找准自身定位，发挥自身优势。对于大平台来说，他们也许会筛选，挑选更大规模的社会组织，而联劝网的作用，则是培育行业、支持一些小的社会组织，让他们也能起步，也能去做有价值的事情。这些机构对人群的影响更加真实、更加深入。

联劝网可以帮助一些社会组织先尝试着做起来，然后我们也会给予一些支持，为这些社会组织提供一些空间和选择。这样，联劝网平台就能起到一个补充的作用，尤其是当大平台“马太效应”越来越严重的时候。

共益资本论：你提到了资金和人才的挑战，目前联劝网能自负盈亏吗？还是需要联劝基金会每年给它筹一笔钱？

林慈：资金上我们肯定是没有办法自负盈亏的。因为联劝网99%的服务是不收费的，唯独开放给企业时会收一笔小小的运营费用。

共益资本论：听说在疫情期间，联劝网也经历了人员的缩减，这是因为筹不到足够的资金吗？

林慈：就整个上海联劝公益基金会来说，我们没有进行人员缩减。在过去的疫情三年，整体基金会的业务是一个上升态势。但在联劝网，我们做了一个人员的缩减，这是基于不同的几个原因：第一，它效率确实是可以再提高；第二，基于我们整体发展规划，联劝网并不是要走一个规模化的路子；第三，我们做了一些业务整合，我们希望用业务整合的方式提高工作效率。

当然，在资金上面，因为它本身没有办法自己承担，因此仍然需要基金会不停地注入资金，维持运转。

共益资本论：也就是说，联劝公益基金会需要每年为联劝网筹募一笔资金，这个资金来源稳定吗？

林慈：其实这笔资金来自于基金会的行政管理费，并没有一笔定向资助联劝网运营的费用。现实中，我们也了解到有一些平台找到了技术公司给他们免费提供技术和人力的支持，甚至还有一些资金捐赠，我们也很希望找到这样的资助方。

共益资本论：你们觉得与其他互联网募捐平台相比，尤其是跟有互联网大厂背景的平台相比，联劝网有什么独特的优势？

韩东妍：我发自内心地认为联劝网是不可或缺的。我参加过一个行业的活动，腾讯、阿里、字节、B站……还有别的几家大平台都来分享了，在这其中我非常深刻地意识到，联劝网是由社会组织发起的，所以我们真的懂社会组织，亲近社会组织，我们开发出来的一系列功能产品，都是为了社会组织。在那一刻，我觉得联劝网跟别的平台的风格和气质是截然不同的。

商业背景的平台当然不是说不好，但是，我觉得他们背后考量的因素会很多，例如，谁是他们的首要服务对象，社会组织跟他们到底是一个什么关系，这些问题都要好好思考一下。

共益资本论：互联网公益兴起之后，你觉得筹款人捐赠的心态跟行为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韩东妍：首先我个人非常支持技术公益，我认为做公益一定要拥抱技术，这是一个基本的态度。但不能忽略的是，技术是一把双刃剑。线上是一个虚拟世界，它的传播速度很快，而且对我们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我现在反而非常珍惜面对面的真实场景和人与人之间的链接。所以我很支持月捐，它有助于摈弃快节奏时代的“形式化”和浮躁心态，以更加稳定和持续的形式强化人与人之间的纽带联结，我跟社会组织去沟通交流的时候也是这样讲的。

共益资本论：有个问题想跟两位探讨一下，在我们之前与平台负责人的访谈里，大家会聊到一个话题：是否自互联网公益开展之后，公益项目就越来越往“浅”的方向发展，越来越讲究短平快，而不是去回应复杂的社会问题？

林慈：联劝战略调整之后，我们头顶的一句话就是“以捐赠人为中心”。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得让捐赠人去理解公益项目。坦白讲，我并不觉得长篇大论就一定能把一个公益项目讲清楚，三言两语也不见得就是讲不清楚，一个公益项目能否实现效果还是取决于平台目标用户的特质是什么，以及你怎样去回应平台用户的需求。

确实，互联网公益带来的一个冲击是，它让捐赠人变得很多元。很多捐赠人不一定是因为了解项目而支持公益，他可能是因为自己朋友发了个东西，那我就支持他，给他一个面子，这种情况很常见。基于平台立场，我们就是要站在大众化的角度，用大家听得懂的语言，去解释公益项目。当然，如果是一个月捐项目，那我们如何向用户传递信息，答案也一定不一样。所以，我认为是基于不同的产品，不同的平台，选择不一样的沟通方式。

共益资本论：怎么理解我们现阶段我们国家的公益慈善事业？你觉得现在公益慈善事业最重要的机遇跟最紧迫的问题是什么？

林慈：我自己观察到的一个比较迫切的问题是我们在精神层面仍然有所欠缺。精神层面的东西需要长时间建立，但现实又很容易打垮你，我们很多年轻的同事，当他们在面临很多现实压力的时候，怎么样用精神层面的东西去滋养他们？

第二点就是怎么样去吸收新的、不同的领域的专业人才进入公益行业，并且让他们能够持续地留下来，这是一个考验。如果光靠现有的公益行业的人才储备，很多事情是做不了的。

共益资本论：如果让你挑一个时刻，是让你觉得联劝网的工作很有价值的，你自己的工作很有价值，你会想起哪个瞬间？

韩东妍：因为我们是平台，是枢纽，所以我每天都面对电脑，面对一堆很抽象的数字，有时候我不能够确认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有价值有意义的，这种时候我就会主动找到平台上的社会组织，与他们交流，听听他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产生了什么效果，甚至是他们的挣扎与困惑。经过很多交流，我能够感受到这些社会组织是真心的、认真的在做公益，这时候我恢复能量了，并且内心增加了对这份工作的价值感、认同感。

共益资本论：最后一个问题，在从事公益事业的过程中，你对自己的工作有什么样的期许，你希望在你的努力之下，给这个社会，给这个行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林慈：我是从商业过来的，是一个公益新人，我希望公益行业能跟商业有一个不一样的环境，它的管理不会那么制式化，有一些人性的、松散的、能够自我驱动的一些管理方式，这是我对自己工作的期许。我也希望影响更多来自商业的人，让他们能够理解和加入这个行业，同时希望看到专业人士进入公益行业的时候，能够打开自己的思路，对公益能够抱有更开放，更包容的态度。

韩东妍：我个人比较崇尚平等主义，我希望看到这个社会没有过大的差距，不要有过大的隔阂。我看一些老港剧，觉得剧中的社会生态有一个比较好的点，就是社会支持网络更健全，表现在当一个社会问题出现，在漩涡中的人不是孤立无援的，有心理医生、社工、谈判专家等支持网络可以提供支持。我非常希望社会里这些柔性的、关心人的成长的、精神健康的东西能跟得上。所以我觉得做公益、做社工、做基金会就是要朝着这个方向前行，而且这个未来充满希望，它并不虚无缥缈，也许过几年以后就可以看到了。